强烈的竞争欲望,是汪峰出道之初就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。他很尊敬唐朝、黑豹这些乐队,同时也渴望超越他们。2006年,汪峰连续求了7个人,辗转找到许巍的电话,给他打过去:“你是我认定的唯一对手。”
一年多以来,至少在娱乐新闻的意义上,汪峰的存在感实实在在。那些新闻呈现了一个复杂的汪峰,给公众提供了足够的段子与消遣。但汪峰到底是个歌手。在鸟巢的舞台上,在直播演唱会的网站,在未来的巡演中,他的歌声加上他的被消遣,得到了并将继续得到丰厚的回报。
章子怡的座位在“鸟巢”看台东北角三楼的一个包厢里,斜对舞台上的汪峰。为了避免引起围观,她提前三个多小时就到了。但看演出必须走到包厢外,她还是被附近区域的观众认出,引发阵阵骚动。
这是她2014年看的第三场汪峰演唱会,前两场分别在苏州和大连。共同之处是观众都时不时齐声呼喊她的名字,不同之处是有一首歌她听不到了——《一百万吨的信念》。
“不要期盼好运到来,好运属于贪官污吏......你可以相信最为残酷的事情,它每天都在我们周围接连发生;你至少需要有一百万吨的信念,也许可能勉强继续活下去。”
这首歌被网友评价为“摇滚的真谛”:“那些说汪峰是伪摇的,听过这个么?”
2014年8月2日的北京鸟巢演唱会,汪峰主动把它拿掉了。原因是“不想惹麻烦”。
毕竟,在六万座位的鸟巢开演唱会,出道20年的他是第一次,这也是中国内地音乐人的第一次。
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唱给工人阶级的
既有奥巴马也有希特勒的开场微电影引发了阵阵欢呼,但真正的全场大合唱是从第11首歌开始的。一台敏锐的摄像机抓住了观众席里的陈鲁豫。看得出她不是在对口型,而是在真唱。连保安都受了感染,望着大屏幕上的她,一起高唱:“我要飞得更高,飞得更高......”
这是汪峰的幸运之歌。出道10年,他拿奖不少,却始终不温不火,直到《飞得更高》出现。2005年,这首歌被中国移动买去,当做广告歌在央视黄金时段播放。
在汪峰鼓动下,观众举起手中闪亮的手机屏幕,放眼望去,6万人的鸟巢光芒四射。吊在钢索上的飞猫摄像机不时从内场观众头上飞过,三面巨型屏幕把汪峰的脸和他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无限放大。他身后的机位不经意拍到了他身前的歌词提示器,但汪峰表现极好,几乎从不低头看词。
汪峰唱的几首情歌都引发了全场歌迷齐呼“章子怡”,尤其是《我如此爱你》,与去年在上海演唱会他唱这首歌的情形一模一样。那时候有媒体翻旧账,说这首歌是写给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——女模特葛荟婕的。
第19首歌是《爸爸》,汪峰唱得投入。这首歌写给他去世的父亲。
汪峰的父亲汪积均是海军军乐团的团长。汪家祖籍江苏常州,但在汪积均这一辈,五个兄妹都已定居外地,其中两个在北京。由于发现汪峰听力特别灵敏,父亲让他从小就开始拉小提琴,每天放学拉4个小时。随后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小、附中,汪峰走上职业音乐人之路。“我觉得,他没有什么童年。”汪峰的堂兄汪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《生来彷徨》,汪峰用来给自己的最新专辑命名,这也是他演唱会的第22首歌。
屏幕上出现密集到让人绝望的水泥森林、阴云浓郁的天空、不断喷吐毒烟的烟囱——最后,一次次解气至极的大爆炸发生在它们内部,断壁残垣四处飞散。歌词同样解气:“这生活会把你的骨折断,而它从来就只是在袖手旁观;不如像,一块石头一样地滚吧,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,生来彷徨。”
美国人勒罗伊·本内特笑起来。这位曾为九寸钉乐队、LadyGaga担任演唱会总设计师的58岁男人,亲自为这首歌设计了这些反工业时代的背景影像。
“他们把汪峰的歌发过来,还有翻译的歌词。我一听就知道,他是唱给工人阶级的。有很多歌说的是生活艰难,但要抱有希望。”本内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他愿意把汪峰与美国的“蓝领摇滚教父”布鲁斯·斯普林斯汀作比,“他们都很忧郁,受鲍勃·迪伦的影响,又有自己的政治观点。”
“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,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;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,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。”42岁的《中国好声音》副总导演葛亮加入了第23首歌《存在》的大合唱。他一个人坐了6个小时火车来看这场演唱会。尽管他很清楚,汪峰第二天就要从北京飞去上海,参与《中国好声音》的录制。
2013年初,《中国好声音》聘请汪峰为音乐导师,葛亮也是决策者之一。这个节目里,参选歌手选择表演的歌曲,20%-30%是汪峰的作品。
“现在的时代,跟刚改革开放那时候,完全不一样了。当时是自由。现在是......越来越自信吧。汪峰唱出了中国人的这股精神头。”葛亮说。
我吃不饱饭,怎么生活?
51岁的杨青伟是汪峰的发小儿,也是他最早时的经纪人和投资者。1993年,杨青伟投资十几万元买了一套乐器,汪峰担任主唱兼节奏吉他手的“鲍家街43号”乐队得以成立。钱是他在中关村卖电脑挣来的。那时候一万块钱可以在北京三环以内买一间平房。
杨青伟见证了中国摇滚乐最清苦的时代。“每人每晚180的演出费,因为要自己抱着乐器,必须来回打车,这就140。吃顿饭30,自己能剩10块钱。”1997年乐队签约京文唱片公司,出了第一张专辑《鲍家街43号》。卖出一盘磁带,乐队可以拿两毛。到底卖了多少,乐队自身没有任何手段去查证。最后每人大概分到1000块。
虽已移民香港,但杨青伟跟汪峰一直没断联系。2014年5月,他回到北京,担任“汪峰工作室”的总经理,他发现:当年那个爱吃川菜的摇滚青年,现在吃饭完全不讲究,清淡点就行。
“去年,有待(著名电台主持人张有待)建议我们重组一下,参加几个音乐节,纪念乐队成立20周年。汪峰比较忙。”当年鲍家街43号乐队主音吉他手龙隆如今是一名成功的音乐商人。他没有去看这场“鸟巢”演唱会。15年来,他没有再和汪峰合作过,私下来往也少。
1999年,著名音乐公司华纳看上了汪峰。华纳有一个要求:只签他,不签乐队。那个场景,龙隆记忆犹新。一个冬日,东直门的一个饭馆,汪峰坐在桌子对面,对他打电话叫来的乐队兄弟说:华纳只签我个人,咱们乐队没法签了。他已经跟华纳签完了合约。
“那我们就散了呗。”大家都没有说什么,坚持把饭吃完了才散。“可能是艺术家的清高吧。”龙隆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解散之前,龙隆已经在音乐上跟汪峰发生分歧。“我们到底是学院派,认为音乐是给有一定素养的人听的。我跟汪峰说过:你有些歌,我听第一句,就知道最后一句该怎么唱。”龙隆说,当时汪峰已经意识到:歌要简单上口,才能适应普罗大众欣赏的水平。
“他们说我们背叛(摇滚乐)。我吃不饱饭,怎么生活?再说,你别管我怎么唱,我摇滚精神存在就行了。”杨青伟替汪峰申辩。
在鲍家街43号乐队鼓手单晓帆看来,汪峰很早就开始摸索观众的喜好。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,一次演出,唱完最后一首歌《晚安北京》,汪峰哐哐几下砸了手中的吉他。这很突兀,连乐队成员都愣住了。“下了场我问他,怎么回事?他说:(情绪)到了。”单晓帆说,砸琴要在观众和乐手情绪都很亢奋、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才有效果。“那时候他还没有经验。”
那时他与乐队的沟通也有问题。“他总是想当一个leader(领导者),但又不懂得如何跟乐队成员沟通,让人家理解他的想法,于是就只能用一些强迫的方式。我又不是你的雇佣乐手。”单晓帆退出了乐队。
再次与汪峰合作是2004年。汪峰找他来参与自己的新专辑《笑着哭》的录制,初录地点就在单晓帆租来的一间普通民宅里。一开始,汪峰在客厅里唱,单晓帆嫌他扰民,就让他去厕所里唱。最后,《飞得更高》是在厕所里录完的。
每一次话题对票房都有帮助
从2000年推出第一张个人专辑《花火》至今,汪峰出专辑的频率越来越高,平均两年一张。
最近出的《生无所求》《生来彷徨》甚至是双专辑。专辑里每一首歌,都得是从若干首作品里选出来的。
山西人姜南洋2002年时是汪峰官网的管理员,后来逐渐升为助理、经纪人。汪峰一天给他打七八遍电话,“你吃了没?”“你怎么样?”“我这又写了一首新歌,过来听听。”在音乐圈混了十几年,姜南洋说,没有任何一个音乐人有汪峰这样的创作力。
歌迷熟知的“老板”这个绰号,就是姜南洋起的。汪峰偶尔也上自己出资建立的官方网站,到论坛里潜潜水。管理员姜南洋想,给他什么头衔呢?就“老板”吧。做了经纪人,姜南洋发现:汪峰的确是一个适合做老板的人。一场演出,从舞美、乐手、编曲,甚至音箱摆放的位置,汪峰都要亲自过问。
强烈的竞争欲望,是汪峰出道之初就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。“他提到唐朝、黑豹这些乐队,很尊敬,但说他将来一定要超越这些人。”鲍家街43号乐队的一位早期成员回忆。
2006年,几位摇滚音乐人共同录制了纪念已故乐手张炬的《礼物》,许巍唱第一句,汪峰唱第二句。那一年,汪峰向媒体自曝,他曾经连续求了7个人,辗转找到许巍的电话,给许巍打过去:“你是我认定的唯一对手。”
那时候许巍比他火——第二年,他们俩共同参加北方一场音乐节,主办方让许巍压轴,出场费也比汪峰高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,汪峰答应把8万元出场费降到6万,但自己要压轴。最后,主办方还是付给他8万。
奥体中心体育馆的环形通道里,还贴着2011年汪峰“存在”演唱会的海报。4000张票,“票房300万。当时的汪峰也就这个水平。”薛利平说。四年来,汪峰的巡演都由薛利平创建的“罗盘”公司一手承办,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个体育馆。“罗盘”还办过凤凰传奇、杨坤、毛阿敏、龚琳娜等艺人的演唱会。
2007年,汪峰在工人体育馆开演唱会,卖出两千多张票。在中国摇滚圈,能在工体馆开演唱会,就表明一支乐队“成了”。至今,能做到这一步的摇滚人或乐队不超过10个。而这一次鸟巢演唱会,现场票6万张,很快售罄。之前在鸟巢开过个人演唱会的华语音乐人,还只有五月天和王力宏。
对汪峰四年来涉及或被涉及的每一次公共话题,薛利平都了然于胸。旭日阳刚事件、上春晚唱《我爱你中国》、参加《中国好声音》当导师,“还有跟章子怡的关系,使他成了2013年至今的娱乐媒体焦点。说实话,这对票房是有帮助的。每一次事件之后,他的曝光度和票房都会上一个台阶。”2014年,他给汪峰安排了19场巡演。2013年是15场。
“当然,最重要的还是汪峰本人的作品,数量和质量都很棒。”薛利平说,现在汪峰有20首左右大众传唱的作品。能跟他比的,只有凤凰传奇。“如果没有这些作品,光靠炒作肯定不行。他的歌确实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。比如说这么多北漂,大家都活得很辛苦,可是怎么办呢?还得生活。我也是个北漂,当年也是拼搏过来的。”
演唱会在乐视网现场直播,一共有75000人购买了观看权,每人30元,总收入两百多万,相当于在工人体育馆一场演出的全部票房。乐视网副总编辑尹亮感叹,做了两年直播音乐会、音乐节,这是第一次收费。
最后一首歌仍然是《晚安北京》。汪峰不再砸琴,他向观众致谢,然后走入后台不再出现。温婉而不容置疑的女声广播宣布“演出结束了”,观众起身退场。280个音箱同时放起《存在》:“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?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?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,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?我该如何存在?”